2012年8月14日 星期二

老師,你會不會回來?

今天參加了桃園縣國民中小學中輟通報與復學系統線上操作觀摩研習。到場的幾乎是以各校註冊組長為主,但其實我一直也都蠻好奇為什麼這塊業務要歸在註冊組來管理,雖然對於學生學籍部分的管理確實是註冊組的業務,但註冊組對於中輟學生的瞭解不見得會比輔導組來得多,如果只是為了設置一個對口窗為免也有點繞路,常聽到鄉公所強委會、警政單位詢問系統上通報學生的狀況,都還是要轉到輔導組或是訓導處來處理。現場也聽到一些資深註冊組長的抱怨和無奈心聲,不過既然行之有年,也很難去改變些什麼了吧!(此時很慶幸自己未來在高中任教)

研習當中,有一個座談時間,與會的是縣府教育局承辦中輟業務的候用校長。先前與中輟輔導役男的宋督導討論過不少關於中輟復學輔導現場的一些限制與困境,驚覺到這麼多年來竟沒有太大的改革,像是與警政、社政單位的資源聯繫與整合間的漏洞也早就「破很大」了。相信前輩們應該也都有反映過了,只是那該死的責任與使命感上身的我,實在忍不住便口頭提案了,也請承辦學校的組長幫我把之前提給宋督導的案子列印出來陳給長官帶回局裡。與會的人有人笑笑地跟我說「啊呀,這個用處不大啦,你還年輕很有心啦…」不知道為何,聽到這麼消極的態度時心裡會有點感嘆,希望自己十年後不會說這樣的話…anyway,不論有沒有結果,至少我一向選擇做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專業的事情。


想當然爾,承辦校長一般性地回應後,還是「帶回局裡討論」,也只能期待宋督導能持續追蹤這件事情了。否則總是前線教育人員或是役男做得要死卻得不到相關資源的協助,對孩子的助益真的是相當地有限。不過卻也因為提案報告,讓我得到承辦學校組長準備的精美禮品。其實我一直都對於「精美禮品」沒有太多的期待和好感,感覺常常是不需要用到的東西拿來送,或是一些不太實用的東西(就是拿了會很困擾的那種)。但這次竟然是贈書!贈書的好處事如果你自己對這本書沒有興趣,至少你還可以拿去廣結善緣或捐給圖書館,拿到尷尬的禮品轉送人也不好意思。


後續議程中多半是已經知悉的系統操作,我便開始翻看這本書,卻意外地讓我有一些共鳴。


書名「老師,你會不會回來?」就讓我非常地有畫面了。在我自己人生邁入30歲前的這幾年,不斷地在不同的地方短暫待著,雖然都盡力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可能對每個地方來說都只是過客的身份。不論我是以實習心理師、實習教師、兼任心理師、講師、替代役哥哥(叔叔?!)的身份在不同場合出現,其實真的都不超過一年的現身,隨即又以下一個身份登場。回到教育或輔導的本質來說,其實我覺得這些轉換其實是體制使然對孩子權益的損失,誰會希望自己身邊的重要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轉換呢?並不是要說我對孩子來說多重要又多偉大,而是作為教育輔導人員,孩子確實會對我們有不同的情感連結,而我們是幫助孩子發展生活方式與社會適應能力的重要過程因素。轉換,對孩子的意義,又有多少人仔細地關心過他們呢?


書中的故事並不是在寫作者生涯歷程的轉變,反而更強調的是在生涯決定的時候,如何從與孩子相處的點滴、對學校產生的歸屬,甚至是喚起自身對於教育工作的熱忱與使命感,讓王老師決心投身在弱勢學生的服務,為需要幫助的孩子盡一份心力。或許我們可以更把視野放大,更廣義地看待服務學生的族群,其實我們能做的事情非常多。像是規畫各種適性課程讓孩子都能在當中找到自己的長處,學習對團體有所貢獻,在與人相處中試著把關注的焦點從自身拉大到他人或這個世界。而中間與每個孩子的交會,都是用樸實的文字和畫面堆砌而成的,更能顯現出偏鄉孩子的質樸與純真。而且我覺得最難得的是,王老師在描寫很多教育現場的困境時,不避諱去談一些「大人們」的問題,而不單純只呈現出「小朋友們」的處境,當然,對時下教育現狀的針砭並不是此書重點,但真的身在教育界的人,看了也不禁莞爾或感嘆。那是我們基層教師所無法撼動的部分。


然而,我想起了自己在這幾年間每去過一個地方,都會有孩子問我「老師,你會不會回來?」那是孩子最真實的渴望與心聲,或許在他們心中,教師的角色與形象已然形成一個寄託,特別是一個「可能會離開的老師」對孩子來說別具意義與珍惜,就像我們成長的經驗中,常常都會對實習老師、代課老師有著特別的好感與期待,可能是從原本嚴厲的老師中解救我們,也可能是因為短暫而更感覺到美好。哪怕是我們常說的情感轉移也好,唯有在一個關係的連結品質上也才能有教育與輔導甚至是治療的功效產生。只是就像林依晨之前為Lativ拍形象廣告時對於代課老師那絲絲入扣的詮釋,似乎當我們誠實地告訴孩子我們終將離開的同時,彷彿我們師生彼此間都在學習著接納關係的失落,重新邁向新的生活,然後再次失落。特別這些年的政策配套不足下,鐘點教師、代理教師的問題相對的也在我們的下一代心靈中,不斷地在上演著失落的議題。或許有人會認為這對孩子是好的學習與增強適應能力,但也有的家長認為這簡直是拿孩子的受教權開玩笑,高高在上的官員們, 你們又何曾傾聽過這些老師與家長,甚至是孩子們的心情呢?


只是我還是必須說,即便對於實習學校、機構本身來說,我就是一個一年後會離開的過客,但我仍然遇到很棒的教育、輔導伙伴待我一視同仁,也因為那些曾經坦誠給我回饋的孩子們,讓我知道你們並沒有把我當作個過客……而是生命中某個很特別的人。我想,這就是教育或輔導人員,在時局環境不利的情況下,仍然願意付出心力的重要原因吧!


當你覺得喪失了教育的熱情和感到迷失初衷時,不妨打開這本書,也你會找到你心中已然存在為學生奉獻的赤忱,以及你自己所賦予自己的價值。

2012年7月14日 星期六

意外的訪客:檳榔攤男孩的續集

今天值執,全校只剩下三個人,一個已結業離校的中輟學生卻意外地在今天下午來到了輔導室。由於畢業以前再輟,就沒有再追蹤得到他的消息,因此他的出現,讓我非常地意外!

他手上拎著一杯查理國王的超甜珍奶,一如往常很不客氣地丟到我的桌上,笑笑地說:

「欸~探班啊!!」

好熟悉的打招呼方式,我邀請他坐下來一同分享這杯奶茶。談話中他訴說著畢業後找工作的挫折,他有些後悔自己沒毅力拿到畢業證書,加上因與先前雇主之間的糾葛不清而扯上官司,以及因中輟時的朋友漸漸疏離感到失落。家庭方面爸爸仍然因為工作或感情失意時常喝酒毆打他…一切似乎沒有什麼改變。

但孩子遠離了幫派和菸毒,多了更多的笑容,變得更堅強,似乎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我和他分享著前幾個星期,整理這一年和中輟生們諮商與家電訪的記錄時,看到和他相處點點滴滴的心情,不時趁機虧他一下。

這回,孩子聽得很專注,不再閃躲我的眼神,反而更自在地談著過去這些日子種種。而這次意外的相會,也總算能結案。即使每次我都有回答,他還是問了我好幾次老師你什麼時候退伍?沒想到從來不主動承諾什麼的孩子,信心滿滿地說…

生:「你信不信在你退伍前,我一定會回來告訴你我在哪裡工作的!!」
我:「我相信啊,就像我過去一直都選擇相信你一樣」
生:「...............所以我只能跟你說這些事」

孩子眼眶紅了,一陣靜默後,他笑著說他拿到第一份薪水後想請我吃飯,我謝謝了他的好意,要他好好學習存錢,要他開始自己新的人生。雖然送他到校門口看著他無照駕駛開是件很矛盾的事,但每次晤談後總是掉頭就走,從不道別的孩子,轉頭跟我揮手說掰掰!

夕陽映照在孩子的臉龐更顯得充滿希望。祝福你,加油~

2012年5月1日 星期二

檳榔攤裡的男孩:我們所不知道的中輟生

今天,是服中輟生協尋輔導教育替代役的倒數五個月。也是國九學生即將畢業的最後一個月。中午過後,一個中輟半個多月的孩子回來了,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期待著他回來穩定就學,曾幾何時也漸漸不再期待了?再怎麼社會化的孩子,在學校他就像個15歲大的青少年,對於面對老師和同學怯懦地不敢進班,敏感的他們,一個眼神就能傷好久。 

雖然我覺得十二年國教的立意是好的,但當我看到這些孩子們想盡辦法就算輟學也要趕快賺錢,那是一種想脫離失功能家庭的途徑,但卻也讓自己置身在許多的危險當中(單純物慾和價值觀扭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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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前,從其他孩子口中打聽到這男孩打工的地方,我騎著機車去尋訪。老遠地孩子應該就看到了我的身影(替代役的卡其制服太明顯了),但他沒有像上回在網咖突襲時拔腿就跑!

踏進孩子打工小小的檳榔攤,從透明玻璃看出去的視野感覺好不同。我坐下來細細感受著來往人車的目光,孩子總是笑著面對所有的事情,那因為焦慮而摳破的手指似乎在告訴著我什麼。孩子豪邁地開了瓶飲料請我喝,跟我說著工作的狀況,假若沒到業績的話今天連晚飯都沒得吃,他一邊說著,我趁住他不注意時隨意從褲袋裡掏了兩個五十元硬幣放在他的手機旁。覺得自己正在當大頭兵窮哈哈,能做的事,好少好少…
閒聊當中放下來平時為了執行中輟協尋業務和孩子的磨擦,此刻靜靜地聽著孩子對一個嶄新生活的渴望。他眉飛色舞地說著他的計畫,但獨獨缺席的就是親人,聽來有些感嘆,有些心疼。但孩子總會一抹微笑外加45度仰角的抬下巴說:「我不在乎…」
 
而我的角色很為難,也只能規勸返校上課和提醒孩子注意自己的安危。通常校方的作法是請警方掃盪,但一掃盪孩子就開始逃跑,一間工作換過一間,我簡直就像阿亮的超級任務尋人一樣找著孩子停泊何處…我想大家都很無力吧!

看著熟練地包著檳榔的孩子,我心裡想著: 也許折騰到他畢業後就過了,大家相安無事。但往後這樣的孩子可是有十二年國教,老師、學生又該如何面對呢……

孩子說我曾經告訴過他:「不論你做什麼工作,都要相信自己的價值,因為任何工作在社會上都有他的重要性…」他說他喜歡他的工作,期待他的新生活,但請我不要告訴爸爸、不要跟警察說……他害怕接下來又是一場空。

我沒有選擇把孩子強帶回學校,騎著車回學校時,一路我心情好沉重,眼眶不時有淚在打轉。如果是你,你可能會怎麼做呢…

2012年3月30日 星期五

扶著高牆,繼續前行:陪伴情緒障礙的孩子

今日諮商,我看見了我急著要教育他時,與孩子之間形成了一道牆
而那道牆不是別的,就是孩子害怕被看見最真實且脆弱的自己,就是自尊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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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風是個國三的男孩子,長得比同年齡的孩子都高壯許多,是學校裡頭每個老師同學都知道的「問題學生」。導師把孩子轉介來輔導室時,已經幾近一種快被孩子逼瘋的狀態,導師抱怨著自己兩年多來做的努力以及苦口婆心,自己的情緒也在失控的邊緣了。

和小風諮商了四次之後,導師實在忍不住向我抱怨他近日闖的禍,更直指輔導老師輔導不力,讓班級經營更加困難。感覺到了導師的無能為力與放棄,我想著自己是不是太過傾聽孩子的心情而少了面質孩子的「問題」,想在這下次的諮商和孩子好好地談這部分。

這回諮商中,指責著某個學生長期對他的欺負,還沒聽完他的委屈,我開始說著我的擔心:包括用暴力解決問題、違反校規……這類老師們危機意識使然的自然反應,以及方才在諮商室外情緒高漲的導師臉孔浮現出來,讓我覺得自己這麼做是應該的!然而當我語畢,孩子開始不說話了,低著不語卻不時擠出一抹微笑。我們僵持了一會兒,他什麼也不願意再說。

我覺得我好像太著急了,但是老師這個「教育」的角色又讓我作了更急的事。於是我大膽地推論是否他正算計著怎麼報復欺負他的人,當被我說中時,他的表情所透露出來的計畫時,孩子羞愧地臉紅了,但我更看到的是那仍然緊緊握著的拳頭。孩子的情緒哽在心頭說不出來,或著更準確地說,他可能還沒辦法消化還理解自己的情緒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我覺得我好像走得太快了,我告訴自己喘口氣,放慢下來…

猶記得先前孩子在談自己的成長歷程,所受到霸凌的委屈是向外的,打人鬧事樣樣來,也使得他付出了代價被冠上「情緒有問題的學生」;但同時他也有許多的委屈是向內的,自尊心與人際互動上都看得到孩子因為自卑而防衛的一面。當我緩緩地說出我看見的這兩股力量在他身上的衝突時…

「我就是情緒障礙,×的咧,按~」

孩子情緒好激動,拳頭握得更緊了,開始自暴自棄的怒吼與捶桌子,看了真的是很心疼,我告訴孩子:

「其實你也不希望背上這些罪名,我相信沒有人能真的懂得你的委屈,但我願意試試看,也想和你想想還能怎樣為自己討回公道。不論別人怎麼說你,我還是相信我所認識的,才是真正的你…」只見耳朵赤紅的大男孩趴在桌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他偶爾抬起頭來看著我是否還在看著他,但大部分時間仍低頭啜泣,那堵情緒的高牆可能是很多好心的師長都想讓它倒下的,但去拉下這面牆也不是我想做的事,因為那就是孩子的「自尊」啊!

我覺得他「需要一個信任和給予機會」,當自己沒有任何機會作些彌補和挽回時,言行也就變得更加失控,因為不再需要有改變,反正已沒人相信他了。我們都很清楚每個人要脫離自己習慣的行為模式是需要勇氣去冒險的,因為有可能失敗,或是更糟!而且改變之後,因為不見得有人看得見,或是能夠給予鼓勵和支持。這些可怕和未知的狀況下,當然改變是很難發生的。在孩子的心中,可能也不再有「信任」這回事,也不確定孩子與我的信任有多少,更不知道孩子願意付出多少努力嘗試改變,導師更是時時關切著孩子的進展或批評著輔導無效,我心裡也有些壓力。但我仍然相信小的改變必然存在,我自己的焦慮需要去疏通並且試著和導師溝通。一切的關鍵還是「相信孩子」、「看見孩子的可能性與努力並和深化它」

孩子痛哭的淚水,我並不覺得那帶給我見獵心喜的效能感,反而是彌足珍貴「真誠的相遇」,那是在接下來的輔導歷程種種的挫敗出現時,繼續與孩子走一段與情緒和平共處之旅程的最大動力來源。

如果你很好奇怎麼和情緒障礙或是情緒暴走的青少年互動,我的建議是:與其試圖要讓孩子的情緒高牆倒下,不如扶著孩子這堵的高牆,讓他知道你願意在牆外安靜地陪著,不急著逼他要往前衝刺,先讓他準備好、夠認識了自己的情緒如何影響和干擾生活之後,再陪著孩子繼續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