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2日 星期日

給自己三十歲的生日禮物:我在教育部反課綱微調現場

正式踏入三十歲的這一天,我選擇來到教育部前,用我能參與的方式支持這群學生。

說實在我對課綱還有很多覺得莫名奇妙的地方,也試著搜尋正反方的各種資訊來讓自己思考,但我所謂的「支持」並不是贊同抗議與否,而是我們從來也不會想到在這密集、緊繃、沮喪、失落、無助、無望…種種負向情緒高張的這段時間裡,可能對一個人,甚至是一個成年左右的孩子所產生的影響。心理上的支持與同理,是這個社會、這個政府、臺灣的教育最缺乏的部分。基於這個理由,我來到這裡。

今日凌晨看見輔導教師LINE群組裡有人轉貼反課綱學生情緒狀況不佳求助的訊息,我不知自己是否該在那當下動身前往,也擔心自己貿然前往欠缺組織,恐怕也幫不上忙,又覺得近日教師身份出現在那裡也格外敏感。可是近日看著這些學生,一個個都是每天我工作接觸到差不多年紀的孩子,我心裡好難受,很猶豫卻也徹夜難眠。從小自己成長的這片土地,怎麼會變得這樣?
睡了三個小時很不安穩的覺,我下了床整頓好自己,決定前往教育部前廣場看看狀況。身為一個老師,站在教育部前看到這番景象,其實覺得很羞愧又感嘆,是什麼樣的社會時局、政治意識和運作,讓事情演變到今天這個局面?
我很認真地看著廣場內的每張面孔,有碎唸不停的大嬸和阿伯,有其他議題的狂熱份子順便鼓吹思想,有躺在帳蓬下躺著睡覺的疲憊人們,剄著眼眶不發一語的民眾,路過看熱鬧的人,ptt鄉民應援團…也有剪裁著文宣品的學生,更有一群井然有序、分工明確的志工團,安排調度著各界捐贈的物資,他們甚至還不忘招呼著前來支持的民眾,安排老人家至樹下休息,遞水、食物、叮嚀大家注意身體別中暑…


看到這一幕,我眼眶紅了…

我找不到群組裡說的對口窗,但人都來了,一時也沒想到該怎麼辦,靜靜地看著每個在場的人一會兒後,於是我決定隨機地去關心這些孩子們。

有兩個高中女孩坐在棚下作文宣,我問他們待在這兒多久了,要不要幫忙?孩子直說:「沒關係,這是我們該做的,我們也做得很開心,只是很累就是了!」從孩子口中得知,昨晚確實有幾個伙伴情緒不太穩定,大伙兒其實都身心俱疲,特別是在林冠華同學過世後,大家都很努力撐住自己的情緒。到了今天,其實身體的疲憊更大過心裡的無助時,較不穩定的伙伴已經有人陪同回家休息,養足精神穩定後再來支持伙伴們。說到一半,一個女孩的電話響了,是在補習班補習的同學,等會兒中午要下課過來換班。

接著,我遇見之前畢業的孩子,他之前也在318學運時協助搬運物資。他不改靦腆地說:「其實沒什麼啦,就想來幫忙學弟妹,這件事太重要了!」在他的介紹下,我見到了志工團的總召,他拿著對講機忙進忙出,將全場的控管作得有條有理。我簡單關心他和伙伴們的狀況,表明來意,並確認是否有急需要協助的同學,提醒他們一些在這種高壓力情況下常見的情緒反應與危機訊號,並請我的畢業學生有什麼急需可以跟我聯繫後,之後我也不多干擾他們的運作,繼續像玩RPG去隨機找人聊聊。只是學生聽到有老師來看他們,可以看到有了一些些笑容,但是很現實又諷刺的,我一個老師,我又能做什麼呢?

然後,我遇到了臺師大學學弟妹們,他們也前來關切,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並打算參與下午的遊行。即將踏入教育現場實習的他們,對這件事演變至此也有很多的感嘆,只能說有這些新血注入真的很重要,第一線的老師們真的要加油!我們是最後一道防線啊!

我也到醫療站和志工們聊聊,也鼓起勇氣和警察們說說話、和現場的一些民眾互動,有的民眾憤慨地討論著國家認同、社會經濟、教育現況等議題,其實不難看出每個人心中都有幾分憂心,也有很多矛盾衝突的思緒在裡頭,更能感受到強烈的情緒張力在這個場域裡,那是很不舒服的感覺,只是每個人都在撐著,幾個小時下來,我也感覺到我肩頸好緊好痛。

那當下,我覺得自己很渺小,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除了傾聽著每個人如何共同看待這個事件外,給大家加油打氣,肯定他們在做的事情外,我好像也默默地被這個氛圍感染著,有種難過和無助的感覺湧上心頭。在諮商中與個案共同感知到的或許就是個案當下的狀態,剛才我心頭上的的不舒服,其實也就正是這些民眾、孩子的真實感受,而且他們是大量曝露在這之下啊!

後來我終於接到了對口窗的電話,討論了一下排班關懷學生的事情後,我覺得自己需要安頓一下自己,便離開教育部走回學校附近牽車。我遇到了平常會去後門買飯的餐飲店阿姨。阿姨很好奇我星期日怎麼會來,更關心我怎麼一臉沉重。我簡要地說明今天的經過後,阿姨很激動地說今早看著報紙上林冠華媽媽的文章,覺得非常痛心,為人母的她也好掛心那群在教育部前的孩子們,問我剛才看到了些什麼,更氣憤為什麼處理事情的官員這麼沒有擔當,背後有這麼多不可告人的事情!我也和阿姨分享著我今天下來的感觸和無奈,談了好些時候,店裡也有不少民眾聚集起來談論著。

為什麼這些街坊的心聲,真正民間的聲音,還有人民的渴望,這些握有實權的人總是沒辦法/不願意聽到呢?而我們又為什麼會讓這些人出來做事情呢?

要騎車離開前,阿姨紅著眼眶說:「老師,你要加油,我們的孩子需要你!」一路騎著車回家,我難過得哭不出來,覺得阿姨這句話也太像電影、連續劇才會演的劇情,說實在的,今天一天之間和近期內上演的劇情也真的太多太多了。直到現在,我還很矛盾、釐不清:是我不夠有勇氣在害怕什麼嗎?還是我覺得無力去改變什麼?還是我害怕自己老師的角色涉入太多會被清算?還是我不願相信這類的事情一再地發生在這片土地上,或更準確地說,其實一直都在發生,只是現在的我看得更清楚了,而沒辦法接受這些殘酷的事實?

回到整件事來說,程序與認同是兩個很重要的關鍵。程序有太多的評論,也早有公斷,我沒有很想討論。但認同這個吵不完的議題,我想引用恩師曹中瑋教授所說:認同向來不是一個政治問題,而是一個社會心理的議題。我覺得三十歲這天,我經歷了一場認同的震憾與洗禮,重新思考很多事,思緒也隨之有很多的衝突與迷惘;而我們這些成年人,難道心中沒有經歷過、正在經歷著認同的衝擊嗎?還是我們已不再去想這件事情?或把它交由他人來決定了呢?又更何況是正在青少年時期找尋自我認同的孩子們?

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多一些思考,冷靜地想想這些事情,我們會不會多些同理心、包容和愛呢?